232 便士之眼（中）
认出这张图片的拍摄位置后，周雨马上跑出房间，朝着远方的树林张望。这时已经快要入夜，他当然什么也没发现。
回到屋中，他发现手机上又多了一条消息：你不需要跑出屋找我。
看来对方要么是个心理学高手，要么就确实有办法监控他的行动。基于梦中的某些经验，周雨首先四下张望，在门缝和墙角间寻找摄像头。
他的举止很快又遭到了对方的嘲笑。聊天窗口中跳出一张新图片。这次是夜晚，视角位于山丘高处，正对周雨所在的民居拍摄。因为距离遥远，只能看见房舍晕黄的灯光，无法判断房门前是否站着周雨本人。
“哟，还挺嚣张的嘛。”
跑来查看情况的荆璜扒过手机看了看，然后径自往门外走去。周雨拦住他说：“你去干什么？”
“找这丫的啊。”荆璜理所当然地说，“这照片不是在山里头拍的吗？我去那儿瞅瞅。”
周雨不置一词地把他拖回屋内。不管对方是什么，在夜间前往山中都是不智之举。昨夜的莽撞已经使他莫名其妙地坠落悬崖，如果今晚再来一次，就未必只是生病的问题了。
“先不要行动，”他对荆璜强调道，“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你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荆璜反手扒过他的衣袖，拖着他往屋外走去，“哪来那么多花活儿，走，能动脚的事就别废话。”
他的力气实在与体型不成正比，身为成年人的周雨竟然完全无法抵挡。无奈之下，周雨只能抓起挂在门边的外套，半推半就地走出屋外。他在途中给户主和酒店各打了一通电话。而每当他结束一次通话，Penny便立刻发来几句冷嘲热讽。
——还没退酒店？你何不马上收拾行李回家去？
——用不着让主人给你们准备明天的早饭，没准你们永远都回不去呢。
整个旅途充斥着这样半嘲弄半威胁的消息，哪怕周雨只是在走暗路时踉跄了一下，那便士头像都会不失时机地发来一个怪笑的骷髅表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偷窥者能够办到，而周雨也不认为监控摄像头能拍到自己拨出去的电话号码。越是接近深山，便士头像就越发显得无所不能，直到荆璜夺过他的手机。
“这货叭叭叭地吵死了。”他不耐烦地说，“说那么多顶个毛用？有种从手机里跳出来打我啊？”
虽然不合时宜，周雨还真有些期待看到那样的场面。遗憾的是Penny似乎还未神通广大至此，一旦关闭手机，那无形的见识者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观点传达给周雨。直至两人来到空旷的山丘上，周雨才再度打开手机确认时间。
几乎是手机刚刚完成启动的瞬间，对方的名字又在通知栏里闪动。周雨打开聊天软件，发现消息是五秒前发出的。
——终于不打算继续把脑袋埋进沙里了？
对方用英文如此问道。虽然有些惊诧于对方的反应速度，周雨仍不觉得惶乱。近来他已经历了无数怪异，连对未知的恐惧似乎也消耗殆尽。一个没有尸体的电波幽灵又如何呢？哪怕此刻眼前飘出一个长发白衣的女鬼，也不会比梦中所见的那些更诡异了。
而且说老实话，他对目下的情形已经感到厌倦。不是指这个无所不知的电波怪客，也不是指来历神秘的少年荆璜。
他只是单纯地倦怠于奔波。从周妤的失踪开始，这场旅途已经持续得太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何事。曾有一度那些怪事激起了他探究到底的决心，但答案最终也变得无关紧要。他对土地没有依恋，也不在乎星空尽头是什么，在他简明单调的人生中，所能陪伴的只是极为有限的几个人。
所以要找到周妤，否则人生便永远无法复归常规。他的一生都将如行尸走肉般虚度。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跳下去吧。
有个声音忽然对他说。周雨受惊地环顾左右，以为是那手机里的幽灵终于显形。直至看到荆璜诧异的目光，他才意识到那念头并非外界施加，而是发乎心底的低语。
为了排除那异常的念头，他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而是低头看向手机。诚如荆璜所说，这是个十分话痨的幽灵，在周雨短暂出神的数分钟里，对方又连续发来了数条消息。除了证明这幽灵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外，几乎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周雨甚至觉得这幽灵像个正值青春期的毛躁少年，急不可待地用每分每秒来舞动红布，挑衅对手。它也许真有超人神通，却不懂得恐吓的技巧，那就和撒谎一样需要恰当地留白。
他靠在树边，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那不是他有意轻视这幽灵，可他实在太累了。低烧并未完全消退，他又被荆璜拉着走了一段长路。出发时他尚且觉得身体无碍，等抵达山丘后却像是浑身散架，再也没力气徒步归去。实在是无事可做，他终于打破沉默，对那便士头像发出心底的疑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的聊天状态马上变成了输入中。可周雨等了足足半分钟，才看到屏幕上出现一句：我在监视你，看你像只落单的耗子四处乱钻。
看到这句话后，周雨突然怔住了。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于是把聊天界面翻到最顶端，从那句“Hello?”开始审看对方的发言。
这幽灵或许不通汉字，因此全程只用英语表达，当他反复地使用you这个单词是，周雨便无法确定他指的是“你”还是“你们”。然而等周雨反复将他的诸多言论咀嚼过后，一个结论变得愈发清晰：对方不知道荆璜的存在。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自从进入馥水市以后荆璜就待在他身边，两人始终形影不离。无论对方是李规派来的骚扰者、和神秘电话有关的跟踪者，还是一个真的潜伏在自己身旁的幽灵，都没有道理忽略掉如此明显的活人。
结论在心中渐渐形成。为了验证答案，他故意向对方发去消息：如果你再不停止，我就要报警了。你只是个无聊的黑客，我一个人也不怕你。
作为回应，对方发来了一张血腥狰狞的小丑笑脸，底下则配着威胁性的文字：你可以报警，但你抓不到我。等你像现在这样落单时，我就会回来找你。
周雨枕着树干，脸上露出一点微笑。他点开语音录制，把手机凑到嘴边，用清晰的汉语回答：“你不会，除非我愿意。”
他把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拍下一张照片发送出去，然后关掉手机放回衣袋内。夜晚变得异常宁静，繁星汇聚成河，流向海天的尽头。他靠坐在树干上，昏昏欲睡地想起周妤。可惜周妤不喜欢山，他们错过了许多一起看风景的机会。
不知过去多久，荆璜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山里没东西，”他对快要睡着的周雨宣布道，“那破玩意儿就会叨叨叨……我靠，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发烧。”周雨闷闷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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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他发现手机上又多了一条消息：你不需要跑出屋找我。
看来对方要么是个心理学高手，要么就确实有办法监控他的行动。基于梦中的某些经验，周雨首先四下张望，在门缝和墙角间寻找摄像头。
他的举止很快又遭到了对方的嘲笑。聊天窗口中跳出一张新图片。这次是夜晚，视角位于山丘高处，正对周雨所在的民居拍摄。因为距离遥远，只能看见房舍晕黄的灯光，无法判断房门前是否站着周雨本人。
“哟，还挺嚣张的嘛。”
跑来查看情况的荆璜扒过手机看了看，然后径自往门外走去。周雨拦住他说：“你去干什么？”
“找这丫的啊。”荆璜理所当然地说，“这照片不是在山里头拍的吗？我去那儿瞅瞅。”
周雨不置一词地把他拖回屋内。不管对方是什么，在夜间前往山中都是不智之举。昨夜的莽撞已经使他莫名其妙地坠落悬崖，如果今晚再来一次，就未必只是生病的问题了。
“先不要行动，”他对荆璜强调道，“等我弄清楚情况再说。”
“你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荆璜反手扒过他的衣袖，拖着他往屋外走去，“哪来那么多花活儿，走，能动脚的事就别废话。”
他的力气实在与体型不成正比，身为成年人的周雨竟然完全无法抵挡。无奈之下，周雨只能抓起挂在门边的外套，半推半就地走出屋外。他在途中给户主和酒店各打了一通电话。而每当他结束一次通话，Penny便立刻发来几句冷嘲热讽。
——还没退酒店？你何不马上收拾行李回家去？
——用不着让主人给你们准备明天的早饭，没准你们永远都回不去呢。
整个旅途充斥着这样半嘲弄半威胁的消息，哪怕周雨只是在走暗路时踉跄了一下，那便士头像都会不失时机地发来一个怪笑的骷髅表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偷窥者能够办到，而周雨也不认为监控摄像头能拍到自己拨出去的电话号码。越是接近深山，便士头像就越发显得无所不能，直到荆璜夺过他的手机。
“这货叭叭叭地吵死了。”他不耐烦地说，“说那么多顶个毛用？有种从手机里跳出来打我啊？”
虽然不合时宜，周雨还真有些期待看到那样的场面。遗憾的是Penny似乎还未神通广大至此，一旦关闭手机，那无形的见识者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观点传达给周雨。直至两人来到空旷的山丘上，周雨才再度打开手机确认时间。
几乎是手机刚刚完成启动的瞬间，对方的名字又在通知栏里闪动。周雨打开聊天软件，发现消息是五秒前发出的。
——终于不打算继续把脑袋埋进沙里了？
对方用英文如此问道。虽然有些惊诧于对方的反应速度，周雨仍不觉得惶乱。近来他已经历了无数怪异，连对未知的恐惧似乎也消耗殆尽。一个没有尸体的电波幽灵又如何呢？哪怕此刻眼前飘出一个长发白衣的女鬼，也不会比梦中所见的那些更诡异了。
而且说老实话，他对目下的情形已经感到厌倦。不是指这个无所不知的电波怪客，也不是指来历神秘的少年荆璜。
他只是单纯地倦怠于奔波。从周妤的失踪开始，这场旅途已经持续得太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何事。曾有一度那些怪事激起了他探究到底的决心，但答案最终也变得无关紧要。他对土地没有依恋，也不在乎星空尽头是什么，在他简明单调的人生中，所能陪伴的只是极为有限的几个人。
所以要找到周妤，否则人生便永远无法复归常规。他的一生都将如行尸走肉般虚度。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跳下去吧。
有个声音忽然对他说。周雨受惊地环顾左右，以为是那手机里的幽灵终于显形。直至看到荆璜诧异的目光，他才意识到那念头并非外界施加，而是发乎心底的低语。
为了排除那异常的念头，他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而是低头看向手机。诚如荆璜所说，这是个十分话痨的幽灵，在周雨短暂出神的数分钟里，对方又连续发来了数条消息。除了证明这幽灵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外，几乎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周雨甚至觉得这幽灵像个正值青春期的毛躁少年，急不可待地用每分每秒来舞动红布，挑衅对手。它也许真有超人神通，却不懂得恐吓的技巧，那就和撒谎一样需要恰当地留白。
他靠在树边，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那不是他有意轻视这幽灵，可他实在太累了。低烧并未完全消退，他又被荆璜拉着走了一段长路。出发时他尚且觉得身体无碍，等抵达山丘后却像是浑身散架，再也没力气徒步归去。实在是无事可做，他终于打破沉默，对那便士头像发出心底的疑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的聊天状态马上变成了输入中。可周雨等了足足半分钟，才看到屏幕上出现一句：我在监视你，看你像只落单的耗子四处乱钻。
看到这句话后，周雨突然怔住了。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于是把聊天界面翻到最顶端，从那句“Hello?”开始审看对方的发言。
这幽灵或许不通汉字，因此全程只用英语表达，当他反复地使用you这个单词是，周雨便无法确定他指的是“你”还是“你们”。然而等周雨反复将他的诸多言论咀嚼过后，一个结论变得愈发清晰：对方不知道荆璜的存在。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自从进入馥水市以后荆璜就待在他身边，两人始终形影不离。无论对方是李规派来的骚扰者、和神秘电话有关的跟踪者，还是一个真的潜伏在自己身旁的幽灵，都没有道理忽略掉如此明显的活人。
结论在心中渐渐形成。为了验证答案，他故意向对方发去消息：如果你再不停止，我就要报警了。你只是个无聊的黑客，我一个人也不怕你。
作为回应，对方发来了一张血腥狰狞的小丑笑脸，底下则配着威胁性的文字：你可以报警，但你抓不到我。等你像现在这样落单时，我就会回来找你。
周雨枕着树干，脸上露出一点微笑。他点开语音录制，把手机凑到嘴边，用清晰的汉语回答：“你不会，除非我愿意。”
他把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拍下一张照片发送出去，然后关掉手机放回衣袋内。夜晚变得异常宁静，繁星汇聚成河，流向海天的尽头。他靠坐在树干上，昏昏欲睡地想起周妤。可惜周妤不喜欢山，他们错过了许多一起看风景的机会。
不知过去多久，荆璜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山里没东西，”他对快要睡着的周雨宣布道，“那破玩意儿就会叨叨叨……我靠，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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