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子弹_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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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子弹

  沈晏凛是从会议室的窗户跑出来的。

  他从四楼窗台跳到二楼露台,蹲在地上等着迎面过来的几个同事进去后,纵身跃到地面,险些惊动了驻扎在此的警犬,他屏住呼吸放轻手脚,借着夜色庇护贴着墙根潜伏到停车场,开门上了车。

  顺利开出大门后他长出口气,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块表,智能的,没装表带,跟之前她半夜失联那次他买给她的那一块是情侣款,购买时装了关联的软件,可以实现互相定位,前提是对方开机。

  二十分钟前,两天未响过的屏幕上弹出了她的位置消息。城西,近郊,他记忆中那片是别墅区。

  其实他本身没有戴表的习惯,这也是他担心她万一联系不到自己所作的备用,现在却阴差阳错成了他身上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他攥紧了那方方正正的金属块,踩在油门的脚上一再用力,夜色中的眉目沉冷严峻。

  他也不确定这会不会是一场陷阱,但他别无选择。他现在自身受困再没有别的能力去找她,更做不到坐在那里去等别人去查明真相。与其在等待中煎熬,他宁愿痛快迎面交锋。

  但实际情况是根本没有人跟他迎面,更没有人跟他交锋。他按照定位地点驶进一座别墅园,找到具体位置的过程简直顺利非凡。这是个入住率不太高的新小区,因为私密性每一栋的间隔都很远,七零八落分散在茂盛高耸的绿化中,在一片墨绿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却有一幢隐约亮起了光亮,大门也诡异敞开,仿佛迎接。

  他把车停到一段距离之外,走进了别墅。

  几乎是刚踏上台阶时他就确定是这里。空气中悬浮着房子里久无人住的密闭气息,以及他再熟悉不过的香水味道。他心跳骤然收紧加快,加快脚步进到房间,一楼里面空空荡荡,装修只比毛坯好上一点。他谨慎走到楼梯口,在向上和往下迟疑了半秒钟后,脚步向下踏了出去。

  那一段幽暗楼梯走得惊心动魄。他同时警觉顾及着前后,直到视野豁然开阔,整个地下室里空空如也,他轻轻走至唯一的房间外,暗暗深吸口气,一脚踹开房门。

  房间里面开着灯,但没有人。正中一把倒了的椅子,椅子旁一条粗重镣铐,再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团模糊血迹。

  沈晏凛全身的血液瞬时涌向头顶,太阳穴因为高度的戒备和紧张剧烈跳动。他在那瞬晕眩里迅速走向前蹲下|身,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形态看起来呈擦拭状,整片血迹里面指印凌乱,边缘处有一窄条花纹像是男士皮鞋印记,以及那纹路上有星星点点的棕黄色土粒。他用手指捻起来一点低头细看,大脑在犯罪现场重现与这无端眼熟的罕见棕土间来回游移交叠,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黎阳工作室楼下路边的草坪里,也是这种棕黄色的土。

  沈晏凛蓦然抬起脸,眼前旋转轮回地播放起中午他在车里时看过的黎阳的报道,忽然间,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向外跑了出去。

  椅子上的表盘在昏暗中孤独地亮了瞬,又静悄悄熄灭。

  现在是零点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有人呼啸着穿过夜色奔赴所爱,有人在灯光下溯寻真相与正义,有人丧心病狂甩出所有底牌求生,有人想要最后一次求证。

  ——“前面车上那个人,就是今天曝光这件事的记者。”

  顾衍靠在副驾驶位上略微抬手,慵懒指向远处一辆灰色车辆。

  “我讨厌媒体工作者,他们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操控舆论和大众的样子特别可恶,是不是?”

  他歪着头寻求身侧人的意见,对方紧贴在车座上,搭在腿上的手指缝里隐隐渗着血,视线盯着他所指的位置,脸色惨白僵硬,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他也不在意她没有回应,慢条斯理从腰间掏出把枪,放到两人之间,淡声讲着条件:“杀了他,我送你回去见你的沈警官。”

  裴旖余光里清晰看见他拿出来的东西,知道他绝不是说说而已,身体紧绷得细细发颤,哑声微弱拒绝:“不……”

  “不什么?不会是吧?”男人有意曲解她的意思,拿起枪抓过来她的手,体贴将她每一根柔软手指逐一摆在正确的位置,而后大掌覆盖住她的小手,转过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脖子,拇指紧贴着她的食指暧昧地轻轻蹭着,画面是会随时擦枪走火的危险,他却有条不紊地只管专心教学,“先打开保险,按这里,上膛,然后勾住,用力,最后「砰」——”

  他突然发出一声爆破的拟声,吓得身前的人剧烈抖了一下,瞳孔霎时扩张,无力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细弱声音里染上几分哭腔:“不要……我不要……不要杀……”

  “为什么不要?”

  男人抬眼玩味看着她,转着手里的枪,似是有些不解。

  “这个人曝光了你们家的丑事,将你一直拼命隐藏的事情撕开了公之于众,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把你塑造成一个自私又狠毒的人——你是吗?”

  裴旖缄默闭了闭眼,咬紧的嘴唇干裂泛白,模样凄惨又可怜。

  顾衍抬手抚着她的头发:“虽然你确实是,但是他也没有资格来说这些。”

  “他跟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只为了一篇流量报道,就把你的伤疤撕开裸露给公众,让你有口不能辩解,让你余生都活在别人的议论和指点中,这种人还不应该死吗?”他费解挑眉,修长手指缠着她的长发停住,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脊背发寒,“那你判断一个人该死不该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嗯?”

  “……我做不到。”驾驶位上的人神色恍惚涣散,答非所问。

  他好耐心地淡淡诱导:“你做一次就会发现杀人其实容易极了。乖,去杀了他。”

  她失神缓慢摇头,良久,艰难发出低弱声音:“他是该死。但是我不想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男人听言哂笑出声:“这才是你啊,裴旖。”

  前面灰色车上的男人下了车,跟他一起的还有个二十来岁的清秀男生,他揽着对方的肩,似乎在诱哄些什么,对方犹犹豫豫低着头,半天没有应声。

  顾衍大掌缓缓扣住身侧人的头,掰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这里最近的监控在你左前方二十米远,你沿着绿化带从这个角度把车开过去,监控里不会留下一点痕迹。你可以用枪,要是你不敢的话,也可以瞄准他,然后直接碾过去。”

  裴旖屏息无力闭了闭眼,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留下潮湿痕迹。身旁的人贴近她耳侧,继续温柔蛊惑:“别怕,旖旖,如果你速度够快的话,你根本来不及听到他惨叫。你会直接听到轮胎碾压过□□和骨骼的声音,血液受到强压后从每一根血管里迸裂出来,喷溅到车上、雪地、路砖,到处都是腥热又黏腻的味道,血肉之躯细密陷进水泥路上的每一个缝隙里,每一块骨骼在被碾碎的时候清脆得都不一样……这些声音从你的脚下慢慢蔓延上来,经过你的四肢百骸,最后传到你的耳朵里——”

  他低头垂眸,朝她耳廓吹出一口热气,她忍着干呕的欲望瑟缩着往后想要躲避,被他钳紧了下颌掰过来脸颊,被迫正面着他。

  “后续现场留下的痕迹我会处理,我保证你可以万无一失地回到沈警官身边,至于网络上的消息怎么去向他解释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当然前提是他没有真的为了你去杀人。”

  语毕,他忽然冷笑起来,像是又发现了新规律:“怎么男人都想为你去杀人?到底是我们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裴旖没有答话,脸色被月光照得虚弱惨白。

  她在这个晚上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濒临极限。她强撑着混乱的意识微弱摇头:“我真的做不到……你不要逼……”

  男人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往前看:“嘘……你要是再不动手他就要走了。”

  她恍惚看着前方的人,绝望摇头,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音节。

  “你要是都舍不得杀了他,却那么舍得杀我,我会很伤心。”他扳过来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直视着她失焦的眼睛低声道,“那我就杀了你们两个。”

  两个人在压迫和惊惧中相视,片晌之后,顾衍垂眼抚着她的脸颊,语气漫不经心:“沈警官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你是想让他亲眼看着你杀人,还是想让他给你和你们的孩子一起收尸?”

  面前人的眼里终于隐隐现出痛苦,他知道那意味着她是真正开始纠结他的问题,轻笑一声,放开了她。

  他把枪放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枕着双臂靠进座位里好整以暇宣告:“给你十秒钟。”

  驾驶位的人怔怔坐着没有反应。

  他开始倒数:“10。”

  “9。”

  她摇摇晃晃坐了起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微微抖着抬了起来。

  “8。”

  “7。”

  她扬着手臂在空中少许停留之后,轻轻落下去抓住了那支枪。

  顾衍冷眼看着,面无表情:“6。”

  “5。”

  她生硬模拟着刚刚他教给她的姿势,笨拙握好之后她闭上眼,低头蹙紧了眉。

  “4。”

  他也跟着她闭上眼睛,整个人一副毫无防备的悠闲姿态。

  “3。”

  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像是有所感应,停顿半晌,复而出声:“2。”

  寂静空气中,短促响起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音。

  他没有睁开眼,继续淡淡道:“1。”

  枪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引擎声。

  轮胎强力擦着地面呼啸飞驰,他始终闭着眼睛。他听见风声逆行,听见她深重呼吸,听见车子在雪地里刺耳急刹,听见窗外传来的失控尖叫。

  “啊!!!”

  顾衍慢慢睁开眼睛,车前方一个身影躺在地上呻|吟着,另一个站在路边震惊又防备地盯着他们。身侧的人颤抖着伏在方向盘上,面部僵硬紧绷,目光失神涣散,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无声看着她的侧脸片刻,突然低声开口奚落了她一句,就像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每一次遇见她搞不清的小事时,他都是这样说她:

  “真是又笨又麻烦。”

  这一句仿佛昨天发生般历历在目,可细想起来已经遥远得恍如隔世。裴旖蓦然愣住,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衍抬手套上帽子,推门下了车。

  路边的男人见有人下来,沉着冷静开始理论:“你们开车——”

  “砰”!

  一声枪响划破深寂夜空。

  男人应声倒地。裴旖紧抓着方向盘死死盯着车前的人,他缓步走向瘫在地上吓得动静全无的年轻人,拿枪指住对方额头。

  对方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也不疼了,也不□□了,顾衍示意他把手机拿出来,然后淡淡出声命令:“去报警。”

  年轻小男生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瞪着眼睛呆滞了足足有五秒钟后,在顾衍抬手作势要开枪时连滚带爬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车上的人呆怔着直至他重新走回来坐下,脸色灰败得仿佛已经做好了下一个死的准备。

  顾衍伸手从她腿上拿起来她上膛的那把枪,淡声问:“为什么不开枪?”

  她怔怔坐着没有反应,他便把枪抵到她额角:“为什么不朝我开枪?”

  裴旖眼底倏然一顿,而后闭上眼睛,惨淡笑了一下。

  果然。果然他刚才是在试探她。

  “你杀了我,去跟警察宣称正当防卫,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真相,警察没有证据不能逮捕你,舆论无法验证全凭你反驳,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裴旖阖眼靠在座位上,紧闭的眼角渐渐潮湿。

  “机会只有一次。”

  他声音低沉有如宣判,随后上膛,扣动扳机——

  “咔”!

  她悬起的整颗心脏倏然落下。

  这大概是她六年来终于如释重负的一刻。她吸着鼻子轻笑一声,眼泪无声流了出来。

  顾衍扔了枪,靠回座位上。紧绷了一整晚的战争氛围在这一刻平息,两个人在静默中各自出神,许久之后,裴旖轻声问他:“为什么?”

  顾衍无声望着窗外无垠夜色,思绪幽远绵长。

  在她开口问他之前,他其实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不恨了吗?就这样了吗?真的放下了吗?

  他始终茫然于这些答案,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他知道她一直想让他死,他给她这个完美的作案机会,如果她在倒数时朝他开了那一枪,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回去折磨至死,但是她没有。

  也万幸她没有。

  她是他这短暂一生的执念,恨很多,但爱更长。纵使她千般对不起他,他也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杀了她,如若那一瞬她真的扣下扳机,他宁可那枪里真有一颗子弹让他当场死亡,也好过他爱恨两难痛不欲生煎熬。

  “不为什么。”

  良久,他低着头低笑一声,自嘲道:“第一次见面时我伤了你的脚,最后一次见面我伤了你的手,六年前你要了我一条命,咱们俩扯平了。”

  裴旖皱紧眉闭上眼睛,眼泪汹涌哽得她喉咙窒痛。

  他靠在座位上,低声缓缓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学校的体育馆。那天有场比赛,你坐在观众席,那时候你的头发才到肩膀,穿着比你大很多的校服,脸上的笑意一直淡淡的,我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你,觉得你又乖又漂亮。”

  “中场的时候你的同学拉着你去送水,你有些局促地躲在后面,可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还是特意走到你面前跟你说话。你耳朵有点红,话讲了半天手里的水都忘记给出去,我当时想,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但脑子好像不太好。”

  裴旖忍着眼泪笑了一声,鼻尖红得厉害。

  “下半场时你身边的几个女生明显不太开心,我看见你很小心地想搭话融入她们,但是她们不太领情。结束后你一个人离开体育馆,我本来跟在你身后想找机会搭话,但看到你被之前一起的两个女生叫到女生宿舍楼那边去,我不好再跟上去,又担心你会受欺负,那几天下课时都在人群里找你,但始终没有找到,直到一周之后,我在通知栏上看到那两个女生,因为偷窃被处分,还被取消了一场高考能加分的比赛资格。”

  他转过脸来看向她:“是你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他扭回头笑了下,声音很低:“我有时候想,我太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静默片刻,轻声回答:“讨厌我是好事,喜欢我是坏事。”

  “可是我也是这样的人。”他看着窗外,眼底有些恍惚,“我只可能会喜欢你。”

  裴旖忍着那一瞬袭来的强烈鼻酸没有回应。身旁的人继续低声自语:“如果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就好了。我们像普通人一样,相遇、恋爱、结婚、变老,那样多好啊。”

  她垂眸拧着眉,嗓子哽得生疼:“是。”

  他又轻轻问:“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么?”

  她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眼泪滴在裙摆上发出清脆声响。

  “真可惜。”他喃喃道,“以前在一起时我总说以后不想要孩子,可是,它真的来了,我又很想见见它。”

  裴旖抽了下鼻子,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它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长得像你还是像我,性格像谁就都一样了,反正我们俩都是一样的人。”他低笑了声,笑意又渐渐收起,“它离开你的时候,你难过吗?”

  她低着头无声地哭,半晌没有回答,他又低声问:“我离开你的时候,你难过了吗?”

  裴旖闭上眼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呜咽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拉下来,拿指腹轻轻擦着她眼泪:“如果当初我对你再好一点,你是不是也不会这么绝情?”

  她哭得更汹,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哽咽。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声音低哑:“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沈警官而不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

  她只是哭,无暇回答他的问题。

  他最后问:“旖旖,你有没有爱过我?”

  裴旖哭得不能自已,头痛,手痛,胃痛,腹痛,浑身都痛。

  她在那场翻天覆地即将淹没她的痛感里,忽然想起从前她生理痛时翻遍整个学校找瓶子给她灌热水的男生,递过来瓶子时他的耳朵也是热的。

  她想起他用比赛的奖金给她买了一支死亡色的口红,看她涂上时硬着头皮夸奖,表情纠结又心塞。

  她想起两个人在山上捕萤火虫的时候,她一脚陷进泥沼里有些慌张,他把自己的手臂搭过来,低声哄她:别怕。

  她想起她说分手的那一天,在去见他之前,其实她已经偷偷哭过了半天。

  “对不起……顾衍……那时候我真的快要疯了……我……我真的后悔过,我想让你走,我想让你离开我,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遇见啊……”

  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在寂静深夜里刺耳响亮。

  顾衍缓缓拉起来她的手放到唇边,低笑了声,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辈子是我先来招惹你的,我认了。”

  他翻过来她的手心,塞进一张小小的卡片。她收回手摊开看见是张泛黄寸照,照片上是她高三毕业之前,头发刚到肩膀,脸颊还有点婴儿肥,那时候她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不堪,眼睛里都是明亮憧憬。她无比怀念那时候的自己,又害怕看到那时候的自己,她把自己从前的照片全都扔掉了,没想到这一张一直被他好好带在身上。

  裴旖捏着照片瘫在座位上,哭得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身侧的人拿起枪,淡声嘱咐:“睡会儿吧,别睁眼。睡醒了他就来接你了。”

  她虚弱无力摇头,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走吧……顾衍……求求你……你快走好不好……”

  他抬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静声反问:“我能去哪里呢?”

  粗糙掌心很快被眼泪氤湿,他朝自己举起枪,就像刚刚他教她时的那样。

  “旖旖,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啊。”

  他想要的东西,这一生再无可能得到,那这余生于他而言只是负累。他也曾经想过毁灭,毁灭她,或者共同消亡,但历经过这一切之后,他发现他能做的,只有放过自己。

  他们永远回不到过去了。那个抱着画站在街角对他微笑的姑娘,那个甜筒吃到一半撒娇耍赖的姑娘,那个把他推到火海刀山的姑娘,那个永远长在他心尖上的姑娘。那些好的,坏的,甜蜜的,疼痛的,全都回不去了。

  她的时间一直流动向前,他也应该放弃偏执活在过去了。只是在真正离别时,想要将她拔出心脏依旧不容易。

  “旖旖,好想还能继续爱你啊。”

  他闭上眼,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轻微颤抖,她哭得无声剧烈,冰凉的手握住他手腕,突然,有温热液体喷溅到她脸上,她不敢睁眼,咬着牙握着那只往下滑的大手,可那只手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终于她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瞬间她像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发泄出来,她哭到呼吸困难,全身抽搐,喉咙因为声嘶力竭而嘶哑,昏天暗地中她看到一辆车停到她面前的路上,一道熟悉身影在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中向她奔赴而来:

  “旖旖,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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