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刀片_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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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刀片

  当肌肤触碰到金属时,剧烈灼痛感由表层急速直达中枢,向身体每一处神经和感官下着指令。有的人接收的是疼痛,躲避,还有极少部分人听到的是刺激,继续。

  此时的裴旖是后者。

  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一件她身体之外的物件。这一刻她好像全然失去了痛感,她不觉得疼,只觉得热,不是金属热,是她血液热,沸腾燥热冲向头顶,刺激得她整个人隐隐亢奋,心脏里那些看不见的茂盛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出口,她觉得自己缓慢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其实还活着,觉得自己终于又能呼吸了——

  她深出了口气,松神的那一瞬恍然间发现他站在门外看着她,表情痛心又复杂。

  她怔了下,漆黑瞳孔里的沉迷渐渐褪去,现出了被鬼怪附身支配后突然抽离一般的茫然与恐惧。像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她蓦然收回了手,怯生生望着他,相比自己手上的伤,她更在意的,似乎是他的反应。

  沈晏凛什么也没说。他沉默走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往洗手池,打开冷水冲在她迅速红肿起来的手上。她在身旁小心翼翼望着他,他始终默着脸色,一言未发。

  那顿火锅两个人吃得异常安静,准备的食材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饭后沈晏凛收拾厨房,出来时他拿了杯温水放到茶几上,又把从医院拿回来的药逐一给她倒好,沙发上的人乖乖接了过去,两人都默契没有再提白天时说好的约定。

  药吃过后沈晏凛换了她手上的冰块,催她早点休息。他洗澡完回来见她换好了睡衣坐在床边,看见他进来下意识挺了挺腰板坐直,素净的小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纠结。

  沈晏凛站在门口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走过来揉揉她的脸,尽力放平和了声音:“还疼不疼?”

  她仰着脸快速摇了摇头,见他默然不语,又缓慢点了点头。

  他俯身把被子掀开,低声示意她上床:“睡吧。”

  她怔怔被他推上来盖好被子躺平,小声问:“你呢?”

  他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像在医院里时一样坐在床边,拉过来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吻了吻:“我看着你睡。”

  他一会儿要给她换冰块,还要把家里的危险物品再检查一遍,暂时还不能睡下。

  裴旖轻轻拽他的手:“你也上来吧。”

  他在医院这段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许多次让他晚上回家休息他也不听。现在终于回家了,见他半晌静默着没有反应,她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恳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晏凛心里叹口气,起身上床在她身侧卧下,将人揽进怀里吻着额头:“睡吧。”

  她听话伏在他肩上闭眼,温热呼吸均匀落在他颈间。他睁着眼出神望着窗帘缝隙外的月色,许久之后,忽然低声叫她名字:“旖旖。”

  她的声音渐渐有点沉了:“嗯?”

  他低头贴近她的脸,低声请求:“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对方静默着,半天没有回应。

  他继续轻声道:“你可以跟我说话,或者你如果不想说话,拿东西发泄也可以,屋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砸,我会收拾……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只要别伤害自己,好吗?”

  气氛寂静片晌之后,怀里的人紧闭着眼往他怀里缩了缩,细微声音无力可怜:“我控制不了。”

  从她住院以来一次偶然在卫生间撞青了手臂之后,她就像是对这种病态宣泄的行为上了瘾,每一次的自残都让她心理上暂时得到放轻松的快感,虽然事后她身体上也会感到疼痛,但与那一瞬的沉浸兴奋相比,不足一提。

  沈晏凛搂着她的腰,无力沉默良久,最后只能低声道:“药还是按时吃吧。”

  “好。”她恍惚应声。

  “明天你想做什么?”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告诉自己她心里的伤痛恢复要循序渐进,强打起精神跟她聊轻松的话题,“我们去公园——”

  她却意外怯声打断他:“你会不会讨厌我?”

  沈晏凛顿了下,瞬间会意过来她话里面暗含的真实恐惧,抱紧了她郑重否认:“不会,旖旖,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她仰起脸,额头蹭到他下巴上,小心地再三确认:“真的不会吗?”

  他低下脸抵住她额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声音温柔无奈:“不会。我只是心疼。”

  她呆呆被他吻了半晌,终于将信将疑放下心来,抬起手臂想要抱他,刚碰到他的脖子时,他突然吸了口凉气:“嘶——”

  裴旖瞬间紧张地弹开了手臂,呼吸都僵硬地屏住了。身前的人闷笑了声,抬手捏她的脸:“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缠着冰块,怔了数秒后,也笑了出来。

  他们在夜色中轻笑着相拥,各自的心情不同酸涩复杂。

  那天之后她的状况一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坏的时候就像突然被抽掉了灵魂,偏执地用各种方法伤害着自己,一次比一次严重,而且她的行为越是恶劣,她对于他就越是依赖。每一次自残结束后她都怯怯地看着他,仿佛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生怕他会因为厌恶而离开她。起先她会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清理现场,后来她会碎碎念着抱歉让他担心了,再后来她会主动过来沉默抱住他——沈晏凛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每天按时看着她吃药,绞尽脑汁哄她开心带她去做不同的事,可她的情况不见丝毫的好转。每次他们去外面时他要照顾她一整天已经很累,回到家还要一瞬无法松懈地盯着她直到她睡着,他整个人无以言说的身心俱疲,每晚都会在她睡着后站在阳台上独自抽掉半包烟,然后回到卧室里注视她的安宁睡颜良久,最后化为一声疲倦叹息。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新年前夕时,沈晏凛接到局里的复职通知。

  接到电话那一刻他就开始担心他去上班的话她该怎么办。从局里报道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办法,请阿姨,又担心她跟陌生人接触会不自在,装监控,他又怕她会觉得自己被监视而抵触。他想得心烦意乱也没有解决方案,出电梯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后,他望着鞋柜前的鞋子顿了顿,诧异往屋里张望:“旖旖?你刚才出去了?”

  客厅里传来急急匆匆整理东西的声音,数秒之后,她才有点慌乱地应:“嗯……是,我……”

  沈晏凛觉出异常,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你出去干什——”

  他的脚步倏然停住,跟着停住的还有他口里那后半句话。他看着沙发前的人,满眼惊诧到极点的难以置信。

  面前人的脸色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胀红。她站在沙发前,手里捧着一颗笑眯眯的兔子头,红色的蝴蝶结散落在她脚边,兔子的身子躺在一旁,暗粉色的填充物散了一地,乍一看很有点惨案现场鲜血淋漓的味道。

  两个人在那瞬诡异的寂静中相视许久。沈晏凛眸底的复杂情绪逐渐熄灭,他无言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筋疲力尽。

  “你不喜欢它是吗?”最后,他低声问。

  她嗫嚅着摇头,眼里哀切恳求:“不是……”

  他缓慢往前走,平静向她伸出手:“没关系,不喜欢就给我,我去扔掉。”

  “我没有不喜欢。”面前的人抱着兔子头瑟瑟往后退了一步,狭长眼睛里像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而急出泪水,语无伦次向他道歉,“对不起,我现在缝上……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很快……你别生气……我真的没有不喜欢它,我只是想跟它说说话……”

  她蹲下去跪在地上去拢那些棉絮,眼泪在地板上滴出清晰声音。沈晏凛闭上眼疲惫长出了口气,最后,也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没有,旖旖,我没生气。”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笑着宽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不小心弄坏的。那你慢慢缝好吧,不着急。我去做饭,晚上想不想吃排骨?”

  她摇了摇头,眼泪还没停。

  “那我就自由发挥了。”他抬手给她擦着眼泪,温柔安慰着,“别哭了,本来就是一只玩具,坏就坏了,哭什么啊。”

  将她情绪安抚平定后沈晏凛起身走向厨房,清沉脸上倦怠无神。地上的人看着他关上门之后,转头悄悄扯出了藏在沙发底下的黑色袋子。

  一旁的兔子微笑看着这一切,突然一个骨碌,从沙发上滚到了她的脚边。

  那天之后沈晏凛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奇异地稳定了些。

  她身上的新伤逐渐出现得少了,旧的痕迹也在慢慢减轻。他这口气还不敢松下来,几次借着在厨房时从门缝里观察她,有时候她在发呆,有时候她会摸着那只兔子自言自语,神情平静又恍惚,让他联想起那天她把兔子头剪下来就毛骨悚然——那只兔子后来被她缝上了,远看跟之前差别不大,但细看的话她针脚有些笨拙,脖子上那一圈歪歪扭扭连领结都挡不完全,看起来显然是经受过一场残酷虐待。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她转好的表现,但是与自残相比,这种转变已经足够让他暂时松缓下来神经。

  他开始计划过年的事。原本他应该带她回家的,可是那件新闻出来之后他家里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虽然他的父母出于涵养并没有过多非议她的家庭,但从电话里沈母冷淡的关心中,沈晏凛还是敏感觉察到了变化。

  他心里也清楚,那篇新闻就算是被公关删除,可散播开的流言永远终结不了。对于大众来说这只是一起喜闻乐见的豪门轶事,可对于真正相关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无法磨灭的震撼灾难。他至今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看到那篇报道时难以接受的震惊心情,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逐步洗脑自己强行消化,他自己都尚且如此,更别说他的父母家人。

  她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他不敢再出现任何差池刺激到她。思来想去,最后他决定还是不回江城了,他先跟沈砚安在微信上说了一声,对方回复得很快:「那就别回来了,等她状况再好一点的吧。你们两个在那边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后沈晏凛从客厅走进卧室。她还在午睡,他坐在床边把她的睡衣袖子轻轻撩起来,上面的痕迹深浅不一,幸好现在不是夏天,否则他跟她出门极有可能会被认定为家暴男,碰见热心市民的话被报警都有可能。

  他低低苦笑了声,垂眸把她的袖子拉好,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但床上的人还是醒了。

  沈晏凛将她手臂放进去盖好,俯身吻她唇角:“吵到你了?”

  她摇了摇脑袋,两只眼睛半阖着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他轻轻压着她下巴,声音低柔:“过年想去哪里?”

  她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意识,半天没有回应。他掖了掖她脸侧的头发,细细说着自己的想法:“长途的要准备可能来不及,我还得回来上班,就在万州周边去个四五天左右吧?……我知道一个古镇,之前想带你去一直没机会,开车过去大概三个小时,能逛的地方挺多的,还有陶艺、纸伞这些可以尝试……你喜不喜欢汉服?我还想给你买一套,你穿红色的一定很好看,我负责给你拍照,如果那几天能赶上下雪就最好了……等回来选好了洗出来咱们放到走廊的照片墙上,以后每年春节的时候我都给你拍,好不好?”

  床上的人怔怔望着他,半晌,有点不安地哑着嗓子问:“你不回家吗?”

  怕她会多想,沈晏凛笑着解释道:“今年不用回去,我爸妈他们要去国外我姐家过年,顺便旅个游。咱们俩就自己过好我们的第一个新年。”

  她这才像是稍微放松了些,点点头,柔声应:“好。”

  很快新年临近。那一周他们一直在准备去古镇的东西,订酒店、买门票、约餐厅、选衣服,大概是因为事情太多分散了注意力,那几天她的状态出奇正常,精神头不错,人看着也有兴致。他终于觉得两个人似乎恢复到了他刚来万州时的状态,虽然回头再看,那竟然已经是快半年前的时候了。

  这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晚饭之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屏幕上播的是部谍战剧,但他们两个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她一直凝神盯着手机,不时举起来给他看一眼,他抚着她的头发尽职尽责给着参谋,心思全都在她身上。

  她挑选衣服时严谨得简直吹毛求疵,每一件的灵感来源她都会不遗余力细究一番。沈晏凛笑她是职业病,又让她见好就收可千万别看上瘾了,这么贵一件他恐怕供不了她汉服自由。

  她握着手机倚在他怀里,小声绯议他小气。他失笑掰过来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了一通,蹂|躏到她嘴唇潋滟放红才放开:“说谁小气呢?”

  她回身讨好搂住他脖子,反将一军:“你要是不小气就给我买青色的那件,它比红色那件贵。”

  颜色是他们俩拉锯了好几天还没达成共识的课题。沈晏凛才不吃她这套,抱着她靠进沙发里,云淡风轻微笑:“宝贝儿说得对,我确实是很小气。”

  怀里的人鼓了鼓脸颊,抬头咬他的下巴泄愤,可是力气还不如小猫,咬了半天牙印都没留下一个,没伤到他倒把他撩得怪痒的,趁着小猫停下来喘气休息的间隙,他抬手垫到她脑后倾身压了过去,身体的重量逐渐过度到她身上,一边低头吻住她,一边沿着细腻柔软起伏,粗糙手掌缓缓勾起身下的人阵阵战栗。

  “嗯……”

  她轻轻嘤咛出声,呼吸和领子一样被他弄得凌乱,一侧白皙的锁骨露在外头,黑色长发垂到地面,狭长眼睛半阖着望向他,里面盛满的温柔依赖能把人瞬间化成水。

  沈晏凛眸底黯了黯,搂紧了身下的人继续吻了下去,嘴唇,下巴,脖子,锁骨。他近距离听见她的剧烈心跳,头顶是她逐渐急促的轻柔喘息,他的吻眷恋落满她的全身,担心她的身体还不能承受太激烈的欢爱,这一晚他比以往都温柔。她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还在,他每次看到心头都一阵难受,忍不住愈发用力地深吻占有着她。她抚着他的后颈,回应极尽温柔,他的躁郁情绪逐渐被她抚平,唇齿间的厮磨力道重新恢复轻柔,又隔许久后,他终于恋恋不舍松开她,垂眸抵着她的额头粗喃道:“旖旖,我真高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身下的人喘息微张着潮湿的唇瓣,漆黑眼里忽然也潮湿起来。

  她的情况变得好了,他真高兴。坏的事情全都结束了,他真高兴。最难熬的时候他们走过来了,他真高兴。他没说的话她全都懂,他真高兴。

  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幸运。沈晏凛小心拥紧了她,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宝物,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怕吹散了她:“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幽暗中她无声笑着闭上眼睛,眼泪静静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我也爱你。”

  他宛若幻听般的怔忡一瞬,也笑了出来,俯身再次吻住了她。

  隔天早上起来前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很久。照例是沈晏凛先醒过来,他一睁开眼就见不得别人好睡,爬到她身上这里亲一亲,那里啃一啃,开始时力道还知道节制,后来就越来越过分,床上的人被他压得逐渐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睁眼,他从她推高的衣摆前抬起头,笑容无辜纯良:“老婆你醒了?睡得好嘛?”

  “……”

  裴旖抬腿要踢他,被他顺势按住膝盖压了下去,俯身跪进她腿间,逗她:“大清早的就这么主动?”

  “…………”

  她脸红了红,小手愤然推着他的肩,他笑着低下来吻她,她抿着唇扭开头拒绝,他便不紧不慢吻着她的颈线,再到下巴,最后成功攻略城池。

  那似乎是个没有尽头的吻。两道不同频率的心跳和呼吸密密交缠在一起,氧气渐渐成了稀有品,她越是想要呼吸,他就越是进犯,深入她的湿润柔软,勾缠住她的小舌头品吮,强迫她给他迎合。

  两名当事人也不知道这个吻究竟进行了多久。最终结束时他搂着她靠坐在床头,她意识涣散地伏在他身上轻轻喘气,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抱起来的。

  沈晏凛看她那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叮嘱她过年景区人多,她可一定要跟紧他,这么好看又这么傻的姑娘,人贩子最喜欢了。

  她闷闷哼了一声,小手作势要打他,他又含笑把她搂紧了哄,不怕,有他在呢,他会牢牢牵着她的,一直,永远。

  她这才稍微顺心,软乎乎的小脸悄悄又往他脖子上贴了贴。他抱紧她无声长出了口气,这几个月来的难捱和抑郁都因为这一刻的满足瞬间消失殆尽。

  终于到了出发这一天。

  两个人吃过早饭后开始往车上搬东西,一趟下来之后发现又忘记带她后来买的配饰。沈晏凛回去拿,刚走出电梯,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姐?什么事?”

  他低头输着密码,房门锁咔一声打开时,他握着门把手半天没有动作,脸色越来越沉。

  等他再次回到地库,她正在挪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几个箱子和袋子都被她理得整整齐齐,转回身看见他下来了,弯起眼睛朝他笑:“我们走吧。东西放在这——东西呢?你没找到吗?”

  她看看他空着的手,又看看他的脸,终于觉出他的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眸底不太正常的镇静下掩盖着焦躁到极点的不安。

  但在那个当下沈晏凛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反应。他凝着脸色沉默少顷后,不忍面对她的期望落空:“旖旖,咱们可能去不了了。”

  她定定盯着他的眼睛,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沉着脸点点头:“我爸昨天晚上突然昏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姐让我回去一趟。”

  面前的人安静着半晌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晏凛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商量:“你跟我一起回江城,我不带你去医院,你就在我的公寓里待着,好不好?”

  她不说话。

  沈晏凛低下脸长出了口气,声音低沉无奈:“对不起旖旖,事情太突然了,下次我再陪你去,这次你先陪我回家行吗?”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后备箱里他们准备的东西,良久,才轻轻回道:“我没事。”

  沈晏凛抬眼看她,她又低声说:“你回去吧。”

  他心里清楚她是不想回江城,或者她根本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听,但眼下这种突发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力劝着:“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她垂着眼睛笑了下,声音很轻:“我最近的情况……不是还可以么……以后你去上班了我也是一个人呀。”

  沈晏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最近看起来是稳定了些,但也仍旧没到他能放心离开的地步,他这次回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把她带在身边他怎么能安心呢?

  “我真的不想去。”见他半天默然不语,她再次低声开口,“我怕……我怕我会……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沈晏凛抬手关上后备箱,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上楼。

  两人进入电梯后各怀心事静默。一起进来的业主还以为他们俩是陌生人,可看到他们默默牵着的手又觉得奇怪,思来想去他在下电梯前胸有成竹断定:吵架冷静期。

  电梯门缓缓合上,终于男人低声先开口:“那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每天按时吃药,早晚跟我通话,偶尔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结束之后就马上回来,行吗?”

  她轻轻点头,神色有些恍惚。沈晏凛看着心里内疚又无奈,拉过来她微凉的手放在唇边吻着:“对不起旖旖……我爸情况稳定后我马上回来,你好好在家里等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及时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做决定,等我回来一起处理……我只是暂时离开,最快可能几天后就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记住了吗?”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裴旖勉强笑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我记住了。走吧。”

  他们沉默回到屋子里。沈晏凛进卧室订了最早班次的机票,简单收拾过行李后他拎着包出来,看见她搂着那只兔子坐在沙发上,狭长眼里幽深空洞。

  他拧着眉仰起脸无声深吸口气,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握了握她的手,硬着头皮道:“那我走了,旖旖。”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缓缓聚焦,点了点头。

  他还欲再开口嘱咐,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声音轻得有种抓不住的缥缈:“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晏凛望着面前的人顿了一瞬,起身拥住了她。她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纤细手臂默默柔弱加重着力道,许久之后,她在他耳边低声请求:“早点回来。”

  他一边不住点头,一边抚她的头发应声:“好。”

  房门关上一声响后,空旷房间重新寂静下来。

  裴旖在沙发上安静怔怔坐了很久。窗外清晨的雾气逐渐散开,阳光缓缓升起穿透云层,楼上家邻居的小孩开始上午时间的练琴,音调比昨天时连贯了许多。

  她就这样听了几个小时,最后一曲之后琴声停了,小孩子跑出咚咚的愉悦脚步,听起来应该是去吃饭了。

  十二点整。

  他们今天起来很早,但裴旖此刻丝毫不觉得饿,只是隐隐开始心慌。

  这种时常袭来的不适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已经好了,但如今看来,那大概只是在他给她的绝对安全感下被暂时封存了而已。一旦他离开了她,它们就马上叫嚣着钻出来缠住她的脖子,勒得她意识混乱,呼吸困难。

  她抓起来那只兔子,神色难明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又扔到了一边。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去想应该找点什么事情做,不用动脑子又能让身体疲惫的最好,最后她起身从储物间拿出来吸尘器,将整座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却在中途有好几次记不住哪些房间已经打扫过了。这种情况让她愈发慌乱,她无措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秀挺鼻尖急出了细密的汗。

  她本能的想给他打电话,可又想起他这会儿正好在飞机上。她攥在吸尘器上的手逐渐抖了起来,面部紧绷,她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诅咒,眼前所有都是梦魇幻境,面前敞开的几扇门是深渊,她站在悬崖边不敢踏出一步,也一动都不能动。她焦急祈盼能有人来拯救她,可是周遭寂静得可怕,她脚下摇摇欲坠,眼前视线忽然扭曲起来,她心里无限惊慌恐惧,耳边隐隐响起空鸣声,像是爆炸前的最后预警,却又似乎只是对她的恐吓折磨,那声令她惊惧的巨响迟迟没有响起,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又隔半天之后,耳边忽然遥遥传来熟悉的声音:

  「旖旖——」

  片刻安静之后,耳边的声音逐渐凌乱响了起来。几道不同的声线交叠在一起,逐一来回穿过她的破碎心脏,她疼得几近窒息,脸色惨白闭上眼,任由胸腔里血肉横飞。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等我回来,好吗?」

  「你为什么要说分手?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买了一座岛,我们以后去那里生活吧。」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爱你,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什么是爱?什么是错误?」

  「旖旖,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我不需要孩子,我只要你。」

  「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那就是你的小男朋友?你信不信我让他死?」

  「我为什么该死?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该死?」

  「他本来就该死,我还让他活着已经是无比孝顺。」

  「当然了,我最大的孝顺,是让他亲眼看到,我跟我的妹妹,相亲相爱。」

  裴旖倏然间惊醒,猛地甩出了手里的吸尘器。她惊恐拽着自己的头发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颤抖身体缓缓无力滑坐到地上,失神不停摇头。她想喊,想发泄,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拽住自己的头发,但是那痛感远远不够,远远不及她这一瞬所回想起来的痛苦万分之一。

  她蜷缩在地上困难喘着气,长发凌乱,漆黑眼里逐渐涣散。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跪在地上跌跌撞撞往客厅爬,趴在沙发旁伸手从底下艰难扯出来个黑色的小袋子,里面有针,有剪刀,有刀片,她没有迟疑地选择了最后一个,昏昏沉沉靠坐在地上,扯起来自己的牛仔裤脚,避开动脉,抬起手狠狠地划了下去——

  门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低头静静看着小腿上的血蜿蜒流淌至白皙脚腕,最后滴到地板上,汇成一滩,她内心深藏的痛苦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剧烈起伏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仍在不疾不徐地按着门铃。

  裴旖摇摇晃晃起身,光着脚缓慢往门口走着,直到握住门把手拧开的一瞬,她都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来的人会是谁。

  “咔”——

  门开了。两个人见到对方似乎同时有些诧异,不同的是,门里面的人诧异,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门外的人诧异,是因为面前人的状态。

  她的头发和衣服凌乱,脸色苍白难看,额头上全都是汗,手臂微微抖着,一侧裤腿草草卷了起来,露出来的那截腿腕上鲜血淋漓,血迹渗透每一条趾缝,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姨……您……”

  裴旖呆怔运转着还没有恢复的空白大脑,完全无暇去恐慌她此时此刻的想法,高度紧张中下意识侧身请她进来:“您坐……您先坐……我……我去倒水……”

  沈母走进来,站在门厅往里面环顾一周,淡声阻止:“不用麻烦了。”

  她收起打量视线,无声看着眼前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年轻姑娘,笑意里虽然往日的慈爱不再,但还是温和有礼的:“我只有几句话。我们就站在这里聊吧,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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