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旖旖(四)_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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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旖旖(四)

  那是我这辈子最黑暗漫长的一个夜晚。

  那天我的喉咙哭到几乎发不出声音,伤了的脚一直吊在床边控到充血。我们的关系彻底变质了,我的一次柔弱袭击让他完全没有了顾忌,他带着恨意疯狂不休地折磨着我,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法承受这种重击,几天之后,我病倒了。

  他叫了医生来家里。对方给我输了营养液,说我的身体状况是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太差,这样下去会很危险,让我一定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并且要按时吃药。

  医生谨慎地给我开了七天的药量,有消炎的,也有安眠的。他们在门外说话的时候我偷着藏了医生药箱里一瓶不知道是治疗什么的药,在当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把所有的药片全部吞了下去。

  死是我从小到大想过无数次的事,可是从前我不敢,也不甘。我不甘心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担别人的错误,我不甘心我这一辈子都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做人,我拼了命地学习,近乎苛刻地对待自己,我想让自己有能力摆脱这段过去,我想依靠自己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我还想遇见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可这些现在全都实现不了了。

  我所有的支撑和希望全都在那一晚涣散坍塌,我的精神跟身体已经全部溃烂,我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腐烂味道,那让我觉得自己无比恶心。我也曾打起精神尝试振作起来,可那些伤口实在是太疼太累了,我退缩了,我想要解脱。

  百来颗药吃下去后我很快在痛苦中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中我做了许多短暂又凌乱的梦,我梦见小时候邻居家那对小兄妹,妹妹是我的幼儿园伙伴,每天放学都有哥哥来背,想要什么哥哥都会拿零花钱给买,不会的作业也有哥哥给做,我无比羡慕,傻乎乎地觉得哥哥是万能的,我也想要一个哥哥。

  我梦见我第一次叫他哥哥的时候,是在他把我从别墅里扔出去的第二天。他前一夜因为我挨打的余气显然还未消,听见我怯怯的一声哥哥,上上下下嫌弃打量我一通后,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我梦见他回国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酒店门前。我们都没有认出来彼此,等电梯时他还侧身绅士请我先上,出了电梯我们一前一后往包厢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觉出不对,他站定,回头看着我,不太确定地叫了我一声:裴旖?

  我本能有些惧怕记忆里的他,拘谨地轻轻点头。他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冷淡攻击:个子长了不少,人还是没长进。

  我无奈抿唇,小声叫了句:哥哥。

  他神色不明看着我,就像后来许多次我不得已叫他哥哥的时候,他从来没一次应声过,却还要时常冷嘲热讽逼我叫他一声。我一直不懂他到底是爱听还是不爱听,直到很久以后,在我跟他最平和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偶然在他的公寓看到了一册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密密写在背面的字。

  「这一年她刚回家,她觉得自己被妈妈抛弃了,经常哭,哭得自己脏兮兮的,又难看又可怜。」

  「这个时候她最可爱,脸和眼睛都圆圆的,六一演出时笑得很甜,可胆子还是很小,见到我总是怯生生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上中学了,开始有点漂亮的模样了,可人还是没出息,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了,我不在这几年她不会都把我忘了吧。」

  「高中,她为了学习方便把头发剪到了肩。我心想用得着这么用功吗,就算易庭谦不管她也还有我呢,难道在她眼里我跟他一样?」

  「留在江城读大学不是挺好的么,女孩子一个人跑那么远去受罪干什么,她恨我改她志愿已经几天不理我了,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我们一辈子这样下去是不是也很好,因为情侣有可能会分手,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这是老天特意的安排吧。」

  那张照片的最后一行是另外的笔迹,看起来是很久之后加上的。

  「可是还是不想做她哥哥。」

  我垂眼看着那些照片,逐渐明白,那声哥哥标识着我们之间不可抹去的血缘关系,他喜欢这种牵绊,但是他又痛恨这种牵绊。他在这种无法解决的矛盾中痛苦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我。

  我无法说他的感情是错,因为情感本身的发生难以控制,但是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人可以控制行为。他曾经是我那可怜安全感的来源,但如今他成了我最憎恨恐惧的人,这种绝望对于我是双重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教我如果被欺负了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他对我做出那些事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有一天我会还到他身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深夜,病房里幽漆漆的,空气里隐约有花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着眼睛迷迷糊糊想怎么死了以后还是这么黑啊,我最怕黑了,我开始有点后悔自杀了,我瘪着嘴委屈哽了一声,少顷寂静之后,身侧低低传来熟悉声音:「你醒了?」

  我恍惚恢复意识,慢吞吞想,我没死啊。

  ——那就你去死吧。

  这就是我在十九岁时的遭遇。如果它发生在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我肯定不需要先去洗一次胃才能明白这个浅显道理,受害者不应该死,施暴者才该死。

  在医院那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说过话。白天他请了阿姨跟心理医生轮番过来,他自己会在每天晚上来,沉默陪我一夜后又在我睡醒之前离开。我对着心理医生无话可说,我觉得最需要看病的是他,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才会在我出院之后还不肯放开我。

  出院那天他把我接到了南山的别墅。车停下时我靠在座位里没动,因为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所以我对他也再没有丝毫的耐心。他低声哄着我先住在这里,下周开学后再送我回去,手机他会还给我,房子我也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我必须住在这里。

  我面无表情抬眼。我知道这是他给我划出来的底线,标准是他能接受的范围,而不是我。这一次我差点死掉也仅够他退步到允许我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自由走动而已,如果我想要跨出他的底线,我确定他依旧会立马翻脸。

  我们一前一后沉默走进别墅。房子里面是我喜欢的装修风格,他握着我的手,像参观婚房的情侣一样,不厌其烦给我说着为我准备了什么,有书,有投影,有烘焙,有画架。我厌烦跟在他身后,在他还要介绍第三层时,我打断他:「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们站在落地窗前,许久没有人说话。外面是漂亮开阔的山景,再往远处可以俯瞰整座江城。最后,他从身后抱住我,下颌抵在我的颈间,低沉声音反问:「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无言以对。这段关系里,我说不可以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他吻着我,气息逐渐炙烈,我说不可以他就会停下来自己的欲望?

  那一周时间他基本都跟我在一起。可能是有意缓和我们的关系,也可能是他觉得我死过一次后乖了不少,他对待我比之前温柔很多,各种意义上。白天时他会带我出去,骑马,高尔夫,或者射击,他教我怎么打枪,我没兴趣不配合,他就耐心亲手帮我把枪握好,似笑非笑说我不是想杀了他吗,那这些本领都要好好学。

  到了晚上时我果然很想杀了他。那栋别墅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抱着我欢爱的影子,他最钟爱浴室里那一整面镜墙,也是我最痛恨的地方。我讨厌意识迷离时睁眼看到那一张跟我神似的脸在镜子里与我交叠在一起,那样的次数多了,以至于我一个人照镜子时也经常会想起他,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那我的目的呢,他知道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恍惚不清的脸,闭上了眼睛。

  很快到了开学的时间。送我回学校的路上他给我列出了十几条禁忌,从不能穿短裙到不能跟男同学吃饭再到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不给他报告行踪……最后他逼着我逐一重复了一遍,满意后搂着我索要告别吻,俨然已经把自己放进了男朋友的身份。

  我静静看着他的脸,我觉得我也得疯起来才不会先一步被他逼疯。因为在他面前压抑太久,刚回到学校的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每天都想找东西发泄。我报复性地刷他的卡,买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奢侈品,收到后再狠狠摔碎剪烂。宿舍里的人对我侧目议论,难听的传言渐渐传开周围几间宿舍并且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即停下来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某天下午,在我又划烂了一个新包之后,宿舍里一个女生怪声怪气开了腔。

  我瘫靠在椅子上,大脑尚处于刚刚发泄过的快感中久久没有回过神,她以为我是心虚,变本加厉说着难听的话。我安静听了很久,终于捋清楚了关于我的传言,无非就是被包养,至于为什么我为了钱出卖肉|体后又如此的跟钱过不去,她们大胆猜测,要么是对方太老太丑满足不了我,要么是我染上病了。

  我听得笑出了声。我在她的惊异神色中轻声癫狂笑了一会儿后,突然转回身,猛地将我手里的剪刀朝她凶狠掷了出去。她厉声尖叫着闭上眼睛,剪刀稳稳插进她身后的床垫,离她的脸只有不到五公分。

  那之后我更闻名了。关注我的人越来越多,恶毒揣测也越来越多,我兀自深陷在让他死的疯魔执念里,无暇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拍到了他来接我的照片,什么时候拍到了我背上布满吻痕的照片,什么时候又拍到了我在画室发呆的照片。

  我是在论坛里看到那些照片的。当我看到自己握着笔坐在画架前满脸死寂无神的荒芜模样时,我仿佛沉浸在梦魇里蓦然间被惊醒的人,先是呆滞出神很久,随后缓慢地哭了出来,从低声隐忍,逐渐声嘶力竭。

  我心疼照片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境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在每一次面对他时有多憎恨恶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每晚躺在他身下时生不如死的绝望。她已经死在了吃下一整瓶药的那个晚上,医生救回来的只是她的躯体,从此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阴暗执念,活下去,看着他死。

  我想抱抱她,我想告诉她这很不值得。她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她想去的地方还有很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为了跟一个人渣较纠缠将自己也搭了进去,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那天他回来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看到我红着眼皮坐在沙发上,皱眉问:「怎么了?」

  我不答话,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进浴室里洗澡换过衣服后出来,见我还是坐在原处,走过来摸我的头:「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我还是没反应。他看了我一会儿,俯身抱我进怀里:「不想去学校就别去了。回头我直接给你弄个毕业证。」

  我低声自嘲:「我不去学校,难道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吻我的唇角,体贴得恍惚间让我错觉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你想去干什么都可以啊。不如就来公司吧,做我助理。」

  我沉默半晌,说:「我想离开江城。」

  他眼底凝了一瞬,随后笑了一声:「这个玩笑不好笑。」

  那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是真心不想再跟他纠缠了,因为那最终消耗的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终日沉浸在偏执到疯狂的报复心里面目可憎,这一刻我愿意既往不咎,我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要现在一切的错误能够立即停止,只要他能让我安静离开——

  他的脸色阴沈下来:「别想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看着他的脸,声音平静:「你现在仍旧意识不到这件事应该停下来,是因为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一个人在承担。」

  他沉声道:「我的压力只是没让你看到而已。」

  我别开脸无语笑了出来。他能有什么压力?无非就是易夫人的反对,但杨美栖怎么可能拗得过她这个捧在手心里溺爱大的亲儿子,她现在显然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能有什么压力?是防着我不省心仍旧想要离开的压力?还是苦恼我不够像个真正的情人一样热情主动的压力?

  他沉默看了我片晌后,抱着我走进书房,坐到椅子上,命令我:「抽屉打开。」

  我跪坐在他腿上扭身拉开抽屉,里面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关于他的各种场合和视角的偷拍照片,有几件衣服是他来见我的时候穿过的。我抬眼看他,他轻轻吻着我的鼻尖,低声道:「藏好你不容易,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垂着眸,抿唇道:「你能保证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吗?」

  他抬手掖着我的头发,眼底不可测的深黑与他的温柔动作完全不匹配:「我确实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但是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能有命把这些照片发出来。」

  我看着他,极度疲惫:「可是我不想被藏着。」

  我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可以接受祝福的恋爱,不是被强迫、被唾弃、被千方百计掩藏的畸形情感。

  他抚在我头发上的手短暂一停,随后滑下来将我拥得更紧了些,脸埋在我颈侧压低声音道:「现在还不行。」

  我没懂他的意思,他碎碎在我脖子上吻了半晌,而后又道:「再等一等,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我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如果他知道了呢?」

  就算是我能抹掉过往人生的痕迹,以一个跟易家毫无关联可查的全新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我就不是易庭谦的女儿了吗?他就会同意我跟他儿子在一起了吗?我们两个就不是兄妹不是不伦了吗?

  椅子上的人眷恋吻我的锁骨,手上逐步加重的动作显然是不想再让我继续思考和问下去:「你不用管。我会解决。」

  我闭上眼睛,整个人无力到了极限。

  我在别墅里住了几天,第二周时回了学校。论坛里的内容已经被清理干净,挑起事端的人被公告开除,学校给我换了单人宿舍,我推开门时看到桌子上的档案袋,里面是我的毕业证,还附赠了一张优秀毕业生的荣誉证书。

  听说为了这两张纸,易氏在新校区捐了一栋楼。我靠在桌子上看着那堆纸忍不住想发笑,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从论坛事件结束之后,我有意向外人努力展现出我微笑亲切的一面。那张被偷拍下来的行尸走肉一样的照片刺痛了我,我绝不允许自己为了他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阴暗怨妇,我发誓我要让他死,我要好好的活。既然他不肯放过我,那就也别怪我不能放过他了。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让他死亡的方法。首先我不能自己动手,尽管那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一种方式,但我可不想搭上我自己的命。我考虑过意外,在山顶,或者在海边,以我的力量想将他推下去肯定是不现实,最安全保险的一类方式是,攀岩时绳索断裂,跳伞时撞向山崖,再或者,潜水时的氧气耗尽。

  他在国外那几年就很喜欢极限运动,我无意间向他透露了想出去度假的意思,他果然很高兴,但是他实在太忙了,超过五天的假期都要排到半年之后。我一边忍耐等待着,一边提前去学习了潜水,我望眼欲穿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却在大二那年的春天先等来了另一个机会。

  起先是在他常去的会所里,我偶然看到了一个论坛事件小团体里的女生,我隐约记得她姓楚,因为她算是她们当中出谋划策的人,真正执行的另有其人,所以当时开除和处分的名单上并没有她。我看到她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脖子上系着一条某奢侈品牌去年秋天款的丝巾,我有同款,有段时间总拿它绑头发,他有次夸过我这样好看,我就再也没有戴过它,也不记得有没有剪碎了。

  我抱着手臂站在回廊另一端看着这两个人,前面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忽然开了,他从里面出来,看起来喝了点酒。中年男人看见他后陪着笑脸迎了上去,年轻女孩儿上上下下好奇又蠢蠢欲动地打量着他,我安静看着这一幕,缓慢翘起了唇角。

  一周之后,我以他助理的名义给楚翘发了信息,暗示她易总上次对她很有印象,约她来会所见面。

  那天我也把那条丝巾找出来系在了头发上。按照我对她的判断,那条已经过时的丝巾是她为数不多的奢侈品之一,果不其然,约定时间时我从包厢里出来,看到她依旧戴上了那条宝贝丝巾。

  我让服务生把她请到了旁边的休息室里。回到包厢,我不着声色灌他的酒,他很配合我,更多是因为平时实在太少见我愿意对他笑一笑,情绪一高兴起来人都特别容易醉,醉醺醺地吻着我颈后,傻笑着说我好看,说我系起来头发的样子特别好看,温柔静好得像妻子,他的妻子。

  我在心里冷笑,把手里的酒杯递到他唇边。他就着我的手一饮而尽,而后俯身将我压进沙发吻了下来。

  那天包厢里的都是他最熟的朋友,他们也就见过我三两次,并不知道我是谁。第一次见面时他们还以为我是他从哪里找的大学生,一边调侃他终于开窍了一边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我,还夸我们两个长得有夫妻相。他的眼神沉沉扫过去之后那帮人立马噤声,看向我的视线重新带上了深意探究。

  前几次见面时我对他态度冷淡,他们还笑他怎么总惹妹妹生气啊。这一晚我们之间的氛围显然不同,他吻我时我模糊听见有人起哄,但转眼又被身前迫人的高温灼得理智涣散。最终他恋恋不舍停下这场深吻,哑声说我们回家吧,我轻轻推他,嗔他把我的裙子和头发都弄乱了。

  他很受用我这套,上手要把我头发拽开,我躲开他起身说去休息室整理一下,他也笑着痛快放行了。从包厢出来我径直走下楼,他助理正在车上瞌睡,见到我稍微醒了醒神,问我,易总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淡淡说还喝着呢,等他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久到我还以为他亲自把人分尸了。在我也打了两次瞌睡后,他终于出来了,满脸浓烈阴戾,周身散发着刚刚暴怒一场的气息。

  他助理伏着方向盘轻轻抖了抖,我抱着手臂坐在后座,淡定等待风暴来临。他果然直奔着我来,开门后俯身狠拽下来我头发上的丝巾,刚要吼又倏然停住,警觉回身环顾一周后转头怒骂驾驶位上的人:「记者都他妈要拍到我床上去了,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是后来从他助理那里打听出来的。他进休息室找我,自己喝多了认错人还冲着人家大发雷霆,把女大学生当场吓得哭了出来,事情最后闹到整个会所都提前营业,回来后他又折磨我一整晚才最终消气。

  我觉得他的脾气已经跟他的人一样病入膏肓了,这种病情就应该放弃治疗,直接去死。我当然还有别的计划,因为他带我去公共场合时都很谨慎,会所里根本没留下我的名字,当晚进入到会所里的人只能查到楚翘,查不到我。引他发怒只是第一步,我还用他助理的账号在境外订了一条定制了她名字的丝巾,我伺机等待着再次把这两个人攒到一起,有他对她闹到整间会所人尽皆知的勃然大怒在前,假设他再出于情感纠纷而激情杀人,是不是也并不令人感到惊异?

  但现实是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我没有先等到下一个机会,而是先被易庭谦叫回了家里。

  自从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们就很少同时回去,那天我进门上楼后看到他也坐在书房里,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会所的事情闹得有点大了。

  我们俩坐在桌子的一侧,易庭谦坐在对面。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害怕易庭谦知道,我怕他会打我,我怕他会提起来我母亲,我怕他会骂我下贱,勾引自己的亲哥哥。但当这一幕突然来临时我发现原来我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反正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可出乎我的意料,面前人的神色冷静异常,完全没有影视剧里歇斯底里心肌梗塞,他沉默看了我们很久,平静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没有出声,身侧的人低声答:「快一年了。」

  易庭谦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继续问:「你们什么打算?」

  我心不在焉想,什么打算?他打算纠缠我到死,我打算让他直接死。

  或许是面前的人实在平静得太不像是一个父亲,这瞬的氛围诡异安宁,他也没有作声。易庭谦继续淡声道:「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我抬起眼。他默着脸色,少顷后,沉声答:「没有结束的打算。」

  易庭谦看向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呢?」

  我平静道:「开始和结束我都决定不了。」

  他在旁边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看他。易庭谦应该也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视线重新转回到他脸上:「不想要易氏了?」

  他静默很久,最后紧绷着脸色答:「想。」

  易庭谦淡着表情道:「易氏和她,你选一个。」

  我抱着手臂想,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他沉着眉目答:「我都不能放弃。」

  易庭谦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

  他沉冷道:「是。」

  我以为易庭谦还有什么能制住他的办法,可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当时易庭谦没有愤怒不悦,后来易森在公司里也毫无变化影响,一切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所有人都默契忘记了这件事,只有他偶然一次嘲笑我竟然还寄希望于易庭谦。易庭谦根本不会关心他的儿子和女儿是什么关系,他关心的只是这段关系会不会影响到易氏的股票。

  我对易庭谦彻底失望,想让易森死的执念愈发急迫疯狂,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要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水果刀插到他的脖子上,我几乎烦躁得快要控制不住等待机会的耐心,可后续事情的走向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易庭谦并不是真的默许了这件事,他跟我一样,也在等待时机。他大概是知道跟他这个儿子硬碰没用,强压也难起效果,所以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在易森去国外工作时,易庭谦直接命人将他扣在了境外,并且拿走了他的证件。通俗点说,他要是现在再想回来,只能偷渡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得猝不及防,我听到的那一瞬仿佛梦一样。杨美栖恨透了我但又无可奈何,易庭谦淡定问我离开江城后想去哪里,他会安排。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我却并没有感到多开心,我心里仍旧觉得隐隐不安。见我半天迟疑着不作声,易庭谦又说,你没想好的话暂时留在江城慢慢考虑也可以,在你毕业之前我不会让他回来。

  我短暂松了口气,点点头。

  有过太多次前车之鉴,我并没有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在保护我,他们父子俩的积怨是几十年的,他对这个日渐强大又不服管教的儿子早就不满想要打压了,这次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一举多得。

  那天晚上我买了自己喜欢的火锅和酒,一个人坐在别墅里把音乐开得很大声。我跟自己举杯庆祝,喝得迷迷糊糊爬上沙发时手机响了,是境外的号码,我看一眼后抬手把电话扔出了客厅,它在走廊里一遍又一遍地振着,我躺在沙发上一边冷笑,一边无声哭了出来。

  我当然不可能哭他,我哭的是十九岁的自己。她永远的死了,他也回不来了,可事情真的就能这样结束了吗?

  很快又是暑假。

  我想暂时离开江城换个心情,偶然间看到了一个支教的信息,就随手报名参加了。一起同去的本来还有几名其他学校的学生,但出发那天山上的天气不好,加上每年雨季都有泥石流发生,在县城等待两天还是不能上山后,他们就都各自回家了。

  我一个人待在一股霉味儿的旅馆里,无家可归便只能随遇而安。到第三天时天气终于晴朗起来,我下了车后跟在前来接我的校长身后,他话很多,口音又重,一路上跟我搭话嘴就没有停下来过。我第一次走山路,鞋子不舒服,裙子也不方便,我真心觉得又吵又累,可望着周身大片的茂盛绿色,心境却奇异地渐渐开阔起来。

  我感受到自然的生命力,感觉自己的枯萎生命也被感染。我恍惚觉得自己选择来这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里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友好,每天我除了上课就是去写生或者弄些花草,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正在逐渐平稳转好,甚至我有时候会萌生出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

  时间就这样缓慢又安宁地过着,似乎会波澜不惊的持续到暑假结束。到我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周末,放学前校长忽然叫住我嘱咐说,明天会来一位新的支教老师,让我多带着他熟悉和适应这里。

  那个人是第二天中午时到的,看他的隐忍表情我猜这一路他也受了校长不少聒噪折磨。我联想起自己当初过来时的惨相很是感同身受,忍俊不禁站起身,望着他微笑道:「你好。」

  他轻点了下头,淡声打着招呼:「你好。我是顾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有点长,剩个尾巴最迟明天写完(刚下班到家的社畜累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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